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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屠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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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境崎川, 高聳的石樓林立,原是繁華的都鎮,此刻卻寂靜的宛如無人之地。順著城郊往裏行, 一路上血水混合著塵土將道路染的斑駁猩紅。

道路行到一半便被人為的阻斷, 前方不知是誰挖出了個天坑,深不見底。

前來探路的兵士壯著膽子湊近去看, 看清坑底的模樣時卻嚇的癱倒在地,哀嚎不已。

層層疊疊的屍身堆積在一處, 殘肢斷臂累的有幾丈高, 幾乎填滿了整個巨坑。雖是秋季, 南境卻還留著幾分夏日的炎熱,高溫加速了血水和屍身的腐化,一湊近便覺惡臭撲鼻。

更令人駭然的是這坑中男女老少都有。上至垂暮耄耋的老人, 下至尚在繈褓的幼兒,無一幸免於難。

暴徒無恥之尤。小兵士腦海裏的血腥場景揮之不去,趴在草地上幹嘔。

他要趕緊去回去稟告蘇將軍,誅殺逆黨暴徒為崎川百姓報仇 。這是小兵回過神來後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。

他奮力爬起身, 顧不得尋找一起來的同伴,只在地上留下隱蔽暗號,騎上馬便往大軍駐紮處奔去。

崎川城西角一座府衙, 肅殺死寂中卻響起詭異的喧嘩聲。

府門前守著幾個穿著甲胄的小兵,來來往往的軍士笑容滿面絡繹不絕。有些手上帶著包裝精致的賀禮,還有些人來不及準備,又不甘落於人後, 帶著搜刮來的珠寶便前來赴宴。

原來匪頭鄭厲攻下崎川後便占了郡守府,郡守李大人寧死不降,全家被屠。

鄭厲殺的雙目赤紅,將磨鈍的砍刀隨手扔到地上,仰頭大笑,隨即下令就地準備慶功宴。李城這個老匹夫,與他作對,這就是下場。

眾人亦隨之笑了起來,彼時天際剛剛透出抹魚肚白,便被這的血腥殺意染的猩紅。

轉回府衙大堂,紅綢掛了滿屋,不像是慶功宴,倒更像是喜堂。東拼西湊了數十張木桌,上面擺滿了大魚大肉。

匪頭鄭厲將酒壇擱到案上,揚聲朝幾個一齊征戰的兄弟道:“昨日,崎川終於被我們攻下。崎川乃洛國國門,易守難攻,如此,我們攻下洛安亦是指日可待。”

“哈哈。”他捧起倒滿烈酒的瓷碗,左右看了看,揚聲大笑,帶著說不盡的狂妄, “眾將辛苦了,我們幹了這杯。”

“將軍神威,明帝那個老匹夫,早該退位讓賢。”場中的人神色各異,終是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,捧起酒碗附和道。

鄭厲將酒一飲而盡,黝黑粗糙的面龐透著興奮的紅光,擺手道:“來來來,大家不要拘束,敞開肚皮吃吧。”

眾人坐了下來,匪寇大多出身草芥,不講禮數,很快開始大快朵頤,你來我往的碰杯飲酒。

酒至正酣,忽地一個滿身塵土的小兵像被惡狼追趕般匆匆闖了進來。

鄭厲認出是前幾日派出去探查消息的小將陸續,看著他滿面慌張的模樣,不由皺著眉,招呼他過來說話。

陸續滿眼皆是驚惶,強撐著奔到鄭厲身側,壓低聲音道:“將軍,不好了,我前去西澍郡查探,不想卻見到了洛軍。蘇承也來了。”

聞言鄭厲眼底湧現些許沈重之色,他雙手握拳,坐立不安的走了兩圈,又頹然坐回了軟椅上,揮手示意陸續退下。

陸續深深看了面色青黑的鄭厲一眼,心中道了句歉。此次去西澍查探,九死一生,也算報了鄭厲恩情,想著這幫匪寇必敗無疑,陸續也不想跟著送命,連夜撿了衣服細軟就逃難去了。

蘇承竟也來了。鄭厲坐在軟椅上,陷入了沈思。之前他雖只是南境平民,卻也聽說過蘇承的威名,大小征戰近百場,從未有過敗績,是洛安的常勝將軍,虎威軍的精神領袖。

鄭厲心中確有惶恐,但想到素來有天險之稱的崎川亦被自己攻陷,又不覺意滿起來。虎威軍不過爾爾,蘇承這個“長勝將軍王”的稱號十之八九也只是虛名。

“將軍,可是有什麽不對?”師爺裴奉看到他面色發黑,不由疑惑問道。

“大概是酒喝多了。”鄭厲朝裴奉笑笑,招呼一旁伺候的美姬扶自己下去休息片刻。

“你們接著吃,我去更……個……衣。”鄭厲佯裝醉酒含糊道。眾匪疑惑瞬消,低頭繼續暢飲。

裴奉望著鄭厲狼狽離開的模樣,挑唇輕笑,微闔起眼,掩住眸中一閃而過的暗色。

西澍

蘇承帶領大軍馬日夜兼程行了半個多月,總算在十月底到了南境。大軍駐紮在西澍郡,再過兩個郡便是崎川。

今日他打算讓大軍好好休息一晚,養精蓄銳。明日晨起便直奔崎川。

帳中燃著明燭,借著光亮,蘇承撲開羊皮地圖,和衛律、趙明瑜討論應對匪寇之法。

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。

一個小兵被攔在帳外,揚聲高呼,“將軍,屬下有要事稟告。” 聲嘶力竭,淒厲地直叫人頭皮發麻。

蘇承嘆了口氣,打算親自出去看看。趙明德瑜卻他攔了下來,神色不虞,低聲道:“將軍,恐防有詐。”

不久前確實有人假意告知軍情,傷了蘇承左臂,因而守衛格外警惕,輕易不放人進。

“卑職出去看看。”趙明瑜說完掀開擋風帷布行了出去,衛律眼底閃過一絲不豫,隨後亦跟了出去。

那小兵被按跪在地,聽到腳步聲擡起頭,驚喜道:“將軍。”

衛律冷冷瞥了眼那兩名守衛,兩人心中一凜,不由松開禁錮,退到一旁。

小兵看清來人,眼底不由生出幾分遺憾,啞著嗓子道:“副將,前幾日屬下跟幾個弟兄奉命去崎川查探,不想卻去遲了一步。匪徒已攻陷崎川,殺害了郡守李大人,更將無辜百姓屠殺……填坑。”

說到後來,語氣裏已帶了隱約哽咽。

趙明瑜心中焚起一把烈火,五肺俱焚,他一把揪起小兵滿是風沙的衣襟,眼神像是噬人的獸:“你說的若是有假,我便將你五馬分屍。”

“屬下不敢說謊,句句屬實。”小兵的眼圈通紅,嘴唇蒼白幹裂,顯然已經多時沒有休息,疲憊不堪,全靠一股意氣撐了下來。“副將,你一定要稟告將軍,奪回崎川,為百姓報仇雪恨。”

聲音澀啞的如同沙子刮過原野,他說完便昏了過去。趙明瑜招呼人帶他下去休息,和神色凝重的衛律交換了個眼色,一齊進帳稟告蘇承。

誰也沒想到匪寇竟有這般的手段,行事狠辣無比,一夕之間竟將崎川百姓屠殺殆盡。

蘇承眉頭緊擰,雙手按在桌上,手背青筋隱隱,顯然已是怒極。

他闔上眼,堅毅的面上沈痛無比。

“是我錯了。”良久,他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。

“不如我們連夜趕去崎川,殺他們個措手不及。”趙明德濃眉蹙起,愁容滿面的建議道。

“不可。”衛律默然半響,竟說出了這麽一句。

“不可?”趙明瑜氣的心火上湧,悶聲道:“那你說說有什麽好法子。”

衛律的眼神沈靜的宛如不見底的海淵,面上難得帶了幾分倦意,低聲道: “貿然行事只會讓我軍更加不利,如今匪寇大勝,正是鬥志昂揚。但我軍連番趕路,疲憊交加,若是再不作休整,此戰必敗。”

趙明瑜垂下頭,他知道自己方才的確太過沖動,可一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場景,他就沒法控制住自己。

“夜深了,下去休息吧。” 蘇承拍了拍他的肩,算是安慰。

趙明瑜心中煩悶,撥開簾子,在林中逛了一圈,最後索性走到湖邊吹冷風去了。反正今夜他是睡不了覺的。

蘇承望著衛律,微不可見的憂慮漸起,聲音疲憊又無力:“律兒,你這般勸明瑜,可是有什麽安排。”

“叔父。” 衛律垂下眼睫,淡漠的面上破天荒帶了些許猶疑:“我也不知那人該不該信,但估摸著能有八分把握,只是終究晚了。”

蘇承雖不明白他說的具體是何事,但心中亦是舒了口氣,又莫名感到悵然與悲戚。戰爭帶給百姓的,從來都是硝煙與死別,軍士再厲害,也不過是些普通人。

生老病死,每個人都逃不開。

衛律和趙明瑜住在一個營帳,他回去的時候趙明瑜卻不在睡覺,衛律知道他必然是憤懣懊惱,去哪裏清醒去了,也不管他。

心中衣襟放著的護身符隱隱發熱,衛律拿出來放在手中細細摩挲,冷峻的俊面轉柔。吶,循循,我有些想你了。

他埋下頭,似乎瞥見了女郎緋紅的面容,腦中的血色消了些,衛律強撐起精神,不能睡,他還有事沒辦。

南境天氣比洛安暖和的多,秋日裏也不必穿夾襖,只是夜間蚊蟲尚多,分外磨人。

衛律靠在床上,心中計算著時間,等待著那八成的把握來臨。

不知過去了多久,寂靜的夜裏響起了窸窣撲索的聲響,衛律眼底微光漸起,掀起簾幕,果然見到一只灰撲撲的信鴿。

他將信鴿提起來,目光微凝,那黃色的爪上纏著信件。

衛律借著星光展開竹紙,其上寫著飛揚的兩個小字“速來”。

心中大石落下。衛律將信鴿放到一旁,走到案前,提筆回了幾個字,“翌日午時,南門。”

放好信件,衛律將信鴿往上一拋,那信鴿撲索著翅膀,灰褐的羽翼幾乎與暗夜融為一色,很快消失不見。

再說趙明瑜,他起初確實是被怒氣激的腦仁發熱,可被裏冷風一吹,再大的火也消了,單衣擋不住寒風,整個人凍的直打顫。

咬牙堅持了一刻鐘,實在忍受不住,本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原則,他抖抖索索回了營帳。

幸好衛律已然睡了,趙明瑜屏聲靜氣,盡量放輕步子,總算窩到了暖和的棉被中。

舒服的喟嘆一聲,伸了個懶腰,他很快沈沈睡了過去。

營帳裏鼾聲如雷,不時還間斷有些囈語。衛律嘆了口氣,翻身捂住了耳朵。難怪每次都沒人願意和趙明瑜住一個營帳,這鼾聲……著實讓人難以入眠。

算了,看在他是循循長兄的份上,他就忍忍吧。衛律紅著耳根親吻了那寫著小字的護身符,閉上了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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